睡得早,起得早,使人聪明、富贵、身体好。

近年来,一家报纸刊载了一段新闻,说是有个警官在一个下雨天的清早4点钟的时候,在格兰德尔兄弟工厂大门口阶石上,发现一个小男孩在睡觉。他把孩子弄醒了,盘问他的究竟。

小家伙解释说他就在那儿干活,他害怕迟到,他是每天清晨六点钟上工的,他听说那时候才不过四点钟,显然感到很惊奇。警官检查了这个吓昏了的小孩手里的一个小包。里面有一条干净的工作围裙和三片涂着糖浆的面包。

孩子进一步解释说,他醒来时,以为时间已经迟了,他不想叫醒母亲问她是什么时候了,”因为她洗了一整天的衣服”。他也没有看钟,因为他们家”没有钟”。他没有自动说明一下,既然家里没有钟,他又怎能盼望他母亲知道是什么时候呢。但是,也许,就像他那一类的小家伙一样,他对于母亲无边的智慧,是有着无限的信心。他的名字叫阿维·阿斯平纳尔,先生,他住在琼司胡同。爸爸已经故世了。

几天以后,这一家报纸很有趣地报道说,关于本报前所刊载的感人事件,已有一位慈善的社会名媛在她的朋友之间发起募捐,以便给那个被人发现在格兰德尔兄弟厂房门口睡觉的小男孩子购置闹钟一只云云。

以后,关于这感人的事件,报纸又曾提到,说是闹钟已经购妥,并且交给了孩子的妈妈,她似乎感激涕零云云。同时另一方面的消息却又说,上面所说的话是颇为言过其实的。

这件感人的事件终于以下面这段消息告结束。这段消息使人毫不置疑地知道,这位慈善的杜交名媛原来不是别人,正是厂主格兰德尔家的一位美丽动人而又多才多艺的小姐。

复活节假期中,阿维·阿斯平纳尔一直伤风很厉害,睡倒在床上,现在已经是假期最后一天的时间了。照他自己的话说,他仍然有点”闹嗓子”,时候已经是差不多9点钟了,琼司胡同的生意正闹得欢畅哩。

“好多了,妈,我好多了,”阿维说,”我喝的白糖醋水把痰给化了,那要命的咳嗽就给赶出来了。”歇不多久,而咳嗽就”赶出来”了,弄得他连话也说不出。他喘过一口气之后,就说:

“不管好歹,我明天非去上工不可。妈,把闹钟给我。”

“我跟你说你不能去。去了会送命的!”

“说了也没有用,妈,我们不能等着饿死–再说–万一有人替了我的差事呢!妈,把钟给我吧。”

“我待会儿差一个小孩子替你去说你病了,他们一定会让你歇一两天的。”

“那没有用,他们不肯等我的,我知道他们–格兰德尔兄弟公司才不管我病不病呢!放心吧,妈,我将来总要有一天比他们都强。把闹钟给我,妈妈。”

她把闹钟递给他,他赶着把发条上紧,对准了闹钟。”铃铛有毛病了,”他咕哝着说,”它已经一连有两个晚上打错了时间。可是我这还是试一试吧。我让他在五点钟闹,这样一来我就有时间穿衣服了,还可以早到一会儿呢。唉,就愿我不必走那么远的路就好了。”

他停下来,念刻在钟面上的一圈字:

睡得早,起得早

使人聪明、富贵、身体好。

他以前念这两句诗念了许多次了,很喜欢它的韵律。他曾经一遍又一遍地暗暗背诵它,但从没有去想一想它所包含的意义或哲理。他以前做梦也没有想到去怀疑任何印出来的字–何况这是刻在钟面上的呢。可是现在似乎有点恍然大悟了。他把这句话思索了一会儿,接着又一次把它大声念出来。最后,他一语不发地在心中翻来覆去思量着。

“妈!”他忽然说,”我认为这是蒙人的!”她把钟拿了过来,放在架子上,把阿维睡的沙发上的小被窝盖严,吹熄了灯。

阿维似乎唾着了。可是她却睡不着,醒着躺在那儿想自己的愁苦事。

她想到自己的一天早上死在工厂,被人抬了回来的丈夫,想到自己的只有在不用蹲监狱时候才回家来吃闲饭的大儿子;想到她的二儿子,他已经在别的城市里给自己安下了舒服的家,再也不来过问她:又想到老三–可怜的、瘦弱的小阿维–他像一个大人似地挣扎着来帮助家里,在他这个年纪本应该上学念书的,现在却不得不在格兰德尔兄弟工厂里消耗着他年轻的生命。她想到在隔壁屋里的那5个不顶事的小娃娃,想到自己的苦日子–从早上5点半给人擦地板直擦到8点钟,然后才开始干一天的活–给人洗衣服!–她又想到不得不在妓院的包围中把孩子抚养成人,只为的是没有钱,付不起更高的房租,搬不起家;接着她又想到房租。

阿维在睡梦中讲起话来。

“你睡不着吧,阿维?”她问,”你嗓子痛不痛?要什么吗?”

“我想睡,”他迷迷糊糊地嘟囔说,”可是好像再过一会儿就要……就要……”。

“就要怎么样,阿维?”她急忙问,深怕他说起胡话来。

“就要响铃铛了。”

他是在说梦话呢。

她轻轻站起来,把闹钟往后拨了两个钟点。”现在他可以好好休息了。”她轻轻地自言自语说。

过了不-会儿,阿维忽然直挺挺坐起来,匆匆地说,”妈,我想闹钟刚才响了!”然后,也不等回答,他又突然躺下去睡。

雨停了,明亮的、满缀着星辰的苍穹覆盖着海洋和城市,不分彼此地覆盖着贫民窟与富丽的别墅;可是从琼司胡同中的这一家破房子里,除了南十字星座和它周围的几颗星星外。再看不见更大的一块苍天。从格兰德尔家的宅地–所谓”格兰德尔别墅”–看来,这便是贵妇名媛所说的”可爱的夜晚了”。在格兰德尔别墅,逶迤地通到水边的花园以及露台上,都洒遍了月光,它的窗户因为举行复活节舞会而灯火辉煌,它的多少大厅挤满了最尊贵的社交圈中的人物,其中有一位美丽动人而又多才多艺的小姐正在孕育一篇关于一个小清道夫的悲惨故事,赚得一群高等人士的不少热泪。

闹钟确是有毛病了,不然就是阿斯平纳尔太太拨错了,因为在夜深入静的时候,铃声忽然震人地响了起来。她痛苦地一惊而醒,静静地躺着,想阿维一定要起来了;可是他却没有动静。她把惨白的、惊恐的脸转向阿维所睡的沙发–琼司胡同的孤伶伶的街灯从高过窗子的人行道上把灯光照进了窗子,借着灯光她看见孩子没有动弹。

为什么闹钟吵不醒他,他平常睡得多不沉实呀!”阿维!”她叫道,没有回答。”阿维!”她又叫,在她恐惧的声音里还搀杂着一种奇特的责备的声调。阿维根本不回答。

“唉!我的天哪!”她呻吟道。

她起来,站在沙发旁。阿维仰面躺着;双臂交叉在胸口–这是他最喜欢的睡觉的姿势;可是他却睁大了眼,直直地朝上瞪着,好像他要透过天花板和房顶,要瞧瞧上帝应该在的地方。

他已经死了。

“我的天哪!我的天哪!”她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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